21世纪智利共产党对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的探索

袁东振

【摘要】智利共产党是具有深厚历史底蕴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建党百余年来历经曲折成长道路和艰辛奋斗历程，展现了强大历史韧性。进入21世纪后，智利共产党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进行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探索，并取得重要成果。在理论方面，智利共产党提出智利特色社会主义概念，推动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本土化和现代化，对民主理论和发展模式等进行新阐释，对新自由主义展开批判。在实践方面，智利共产党在新的政治社会生态下不断调整斗争策略，通过参加选举和参政议政对政府决策施加影响，通过领导群众和工人运动增强党的影响力与号召力。智利共产党有较深厚的社会基础，有进一步成长壮大的空间，但也受诸多不利因素影响，未来其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创新之路并不平坦。

【关键词】智利共产党 智利特色社会主义 智利政党

智利共产党是有深厚历史底蕴的百年老党，经受住各种不利条件和艰苦环境的考验，在逆境中成长壮大，在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探索中日益成熟，在国家政治社会生活中的影响不断扩大。进入21世纪以来，智利共产党在民主体制和多党政治环境下深化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探索，不断取得新成果。在理论创新方面，智利共产党提出智利特色社会主义概念，推动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本土化和现代化，对民主理论作出新阐释，提出发展模式的新设想。在实践路径方面，智利共产党根据国内形势的新变化不断调整斗争策略，积极融入国家政治社会生活，力争对政府决策施加直接影响，并通过各种途径和方式最大限度保持和增强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尽管如此，智利共产党社会主义理论创新和实践探索仍面临诸多约束因素，未来的任务依然艰巨复杂。

智利共产党的曲折成长道路

智利共产党是拉美地区最早建立的共产党，具有深厚历史底蕴。百余年来，智利共产党历经严峻考验和曲折历程，在逆境中逐步成长壮大。

第一，智利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为智利共产党的成立提供有利条件。和其他拉美国家类似，智利独立后相当长时期内，国家政治生活基本由保守党和自由党两大传统政党掌控。随着早期现代化起步，以及社会结构不断变化，代表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等新兴社会力量的政党相继建立。19世纪70年代后，马克思主义和各种社会主义思想在智利得到广泛传播，产业工人队伍逐渐壮大，劳工运动不断发展。进入20世纪，在智利建立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条件逐渐成熟。1912年6月，雷卡瓦伦等人领导建立社会主义工人党。1922年1月，社会主义工人党召开第四次代表大会，决定更名为共产党并吸纳了2000名党员。

第二，保守和反动势力反复打压致使智利共产党发展历经波折。智利共产党虽然在不同时期受到保守和反动势力打压，但最终经受住各种不利条件和艰苦环境的考验。1927年智利共产党被军政府列为非法政党，党的刊物被封，许多领导人和党员被捕入狱或流亡国外。1932年智利共产党重新取得合法地位并在1937年、1941年和1945年议会选举中连续获得席位，1946年首次成为参政党。1947年智利共产党被排挤出政府，次年被列为非法政党并遭受迫害。1951年智利共产党重新进行公开活动，但在1952年再次处于非法状态。1958年智利共产党重获合法地位。1970—1973年智利共产党成为参政党并在“人民团结”政府中获得3个部长席位。1973年军事政变后，智利共产党再次被宣布为非法并遭到取缔，党的活动被迫转入地下。1990年智利恢复民主体制后，智利共产党重获合法地位。随后苏东剧变对智利共产党造成冲击，部分党员退党，但党的领导层及时调控混乱状态，并开启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探索。

第三，同左翼政党结盟为智利共产党发展壮大积蓄力量。智利共产党一直注重与其他左翼政党联盟。智利共产党先后参加多个联盟，其中比较重要的包括：1938年与激进党、社会党、民主党等组成“人民阵线”，1958年和1964年与社会党、民主党等组成“人民行动阵线”，1970年和社会党、激进党等组成“人民团结阵线”，2005年与人道主义党、基督教左派党等组成“团结力量”联盟，2014年加入社会党、基督教社会党等中左翼政党组成的“新多数联盟”，2017年与地区主义社会绿党、人道主义行动党等组成“尊严智利”联盟，2020年与“尊严智利”联盟各党一起加入“尊严制宪”联盟，2022年“尊严制宪”执政后智利共产党作为执政联盟成员进入政府参政。在同左翼政党合纵连横的过程中，智利共产党的声势日益上升，政治影响力不断扩大，成为智利政坛的主流左翼力量。

第四，智利共产党在智利政治社会生活中保持重要影响力。20世纪30年代智利共产党开始参加选举并在议会选举中获得席位，在国家政治生活中逐渐取得一席之地。20世纪70年代初智利共产党党员人数多达近20万。1990年智利恢复民主体制后，智利共产党积极参加各类选举，在2009年后的历届议会选举中均获得席位，2014—2018年和2022年以来成为参政党。目前，智利共产党约有5万名党员，是智利重要政党之一，在工人、知识分子、青年和学生等社会阶层和群体中基础相对牢固，对其有较大影响力和号召力。

智利共产党对社会主义理论的探索

智利共产党在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探索中日益进步。智利共产党经历了从注重外国经验到注重从本国国情出发自主探索社会主义道路的转变过程，逐渐成长为纪律严明、组织完备、政治和理论较为成熟的马克思主义政党。进入21世纪后，智利共产党在民主体制和多党政治环境下不断进行社会主义理论探索，对一些重要理论问题作出新阐释和新论述。

第一，提出智利特色社会主义的理念。20世纪90年代智利恢复民主体制，特别是进入21世纪后，智利共产党从本国政治社会的现实条件出发进行社会主义理论探索。智利共产党在对本党历史教训进行深刻反思的基础上，推进马克思主义本土化发展，强调不再把苏联作为“教科书”，要从本国实际出发自主探索社会主义发展道路，不照搬他国经验。1990年后智利共产党提出的社会主义方案主张铜业国有化，实行参与制民主，维护劳动群众利益和土著人权利。2006年智利共产党二十三大提出建立民主和社会正义的政府。2025年1月智利共产党召开的二十七大明确提出智利特色社会主义的理念，强调把党的战略目标与实现具有智利特色的社会主义联系起来。党主席卡蒙纳指出，“要将我们的战略视角与实现具有智利特色的社会主义联系起来”。智利特色社会主义的含义主要包括社会主义是党的目标、社会主义与民主不可分割、劳动者是社会主义建设的主体力量、社会主义是解决现实困境的出路、为智利特色社会主义奠定基础是党的重要任务等。智利共产党强调，为智利特色社会主义奠定基础不仅是党的重要议程，也应体现在党的章程、制度，以及国家政治议程中。智利特色社会主义理念的提出，是智利共产党社会主义理论探索的重大突破和重要成果。

第二，推动马列主义指导思想本土化和现代化。智利共产党一直明确把马列主义作为指导思想，这既是智利共产党的本质特征，也是其与智利其他左翼政党的本质区别。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东剧变后，智利共产党重申以马列主义为指导，认为“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学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生命力”。2002年智利共产党二十二大通过的新党章强调，把本党创始人雷卡瓦伦等人的思想作为指导思想，宣称智利共产党是“雷卡瓦伦和聂鲁达的政党”；强调党建立在马克思、恩格斯、列宁、雷卡瓦伦的思想以及其他马克思主义和进步思想家思想的基础上，建立在本党自己的学说以及哲学和科学不断进步的基础上。2025年智利共产党二十七大在强调马列主义是党的指导思想和基本原则的同时，重申雷卡瓦伦等领导人思想的指导作用并指出，“雷卡瓦伦的遗产应成为构建政治模式，促进正义、平等和社会主义的指导思想”。党主席卡蒙纳在大会报告中强调，本党的历史以及雷卡瓦伦、阿连德、马林等人的思想具有启发和指引作用。智利共产党曾将社会主义工人党更名为共产党的1922年1月2日定为建党日，后又将社会主义工人党建立的1912年6月4日作为建党日，以强调党的本土化起源和民族性特色，突出本土化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作用。

第三，适应国家政治社会生态的新变化，对民主理论作出新阐释。相较其他拉美国家而言，智利的民主体制相对稳定和完备，智利共产党也比拉美其他国家的共产党更加重视选举活动并长期以民主方式参与国家政治生活。长期以来，智利共产党强调民主传统和民主精神，号召为社会和国家政治组织形式的民主而斗争。智利共产党二十七大对民主理论作出新阐述。一是提出新自由主义和民主的矛盾是主要矛盾。新自由主义使人民主权服从于市场力量，将基本权利私有化，将多数人去政治化，把民主变为使社会不平等永久化的程序性方式。二是认为民主是人民解放的工具。民主不能局限于程序和形式，必须摆脱资本的控制，是人民主权的真正行使。民主的高级表现形式是人民斗争的胜利特别是劳动者阶级的胜利。三是强调克服代议制民主的缺陷。智利共产党认为智利的代议制民主陷入危机是因为从独裁政权继承下来的代议制民主未能满足民众愿望，导致民主合法性危机，甚至助长威权主义抬头。智利共产党要提供反新自由主义的替代方案，以克服代议制民主的危机。四是民主是推进社会正义的力量。智利共产党二十七大报告指出，针对新自由主义民主的技术官僚主义和精英主义，要提出一种参与性、包容性、具有约束力和植根于社区的民主模式。五是民主是持续的进程。民主是超越传统选举机制、走向民主革命的持续过程。民主不仅是选举行为，还是贯穿于日常生活、连接民众的组织与决策过程。民主革命本身并不是目的，是为走向公平、可持续和民主的社会主义社会作准备的一个战略阶段。

第四，提出新自由主义是资本主义当前发展阶段的论断，把传统上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转向对新自由主义的批判。自建党开始，开展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便成为智利共产党的重要任务和长期口号。1990年智利民主制度恢复后，智利中左和中右两大执政联盟交替执政，其间基本均延续军政府时期的新自由主义政策。但智利共产党一直对此持批评态度，把传统上对资本主义的批评转向集中批判新自由主义：一是新自由主义造成食利者模式和财富集中，使社会流动陷入停滞；新自由主义“正经历自20世纪经济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系统性危机”。二是必须战胜新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是资本主义当前发展阶段的表现形式，必须以扩大民众民主参与的方式战胜新自由主义。三是战胜新自由主义的途径是用民主国家取代新自由主义国家。智利共产党二十七大报告认为智利是新自由主义国家，新自由主义模式侵蚀民主价值观。智利共产党要用民主法治国家取代新自由主义国家。四是民主革命是结束新自由主义国家的手段。面对新自由主义和民主这对主要矛盾，智利共产党需要制定明确的政治战略，与赞成民主转型的力量加强联合，“我们提出用一场民主革命来结束新自由主义国家，并为社会各层面的民主化开辟道路”。

第五，在对资本主义和新自由主义批判的基础上，提出新发展模式的设想。进入21世纪以来，智利共产党依据对国家政治经济和社会新现实的分析判断，提出要改变产生社会不平等的发展模式。智利共产党二十七大报告对新发展模式的设想作出系统性阐述，主要内容包括：一是必须探寻新的替代模式。当前的发展模式具有局限性并陷入危机，必须转向以可持续性、社会正义和社区参与为导向，能为更具包容性和公平性发展奠定基础的替代模式。二是国家在新发展模式中发挥重要作用。国家应在能源、教育和卫生等关键部门发挥积极和主导作用；根据可持续性和公平性原则对自然资源进行管理，确保其为民众提供更好生活条件和福祉，而不是为权力集团聚集财富。三是新发展模式应具有可持续性。新发展模式必须促进以高附加值和生产多样化为特点的工业化，以技术和创新为核心；应有利于促进机会平等，有利于推进更公平的财富再分配、推动基本公共服务公平化；新发展模式应有利于加强民主和维护国家主权。四是新发展模式以公平和包容性发展为取向。促进“工资拉动型增长模式”，国家在劳动力市场监管中发挥主导作用；通过促进高质量就业、集体谈判和获得体面的工资，加强国家在收入再分配、社会保护和公共福利投资等领域的影响力，推动公平和包容性发展。

智利共产党对社会主义实践的探索

进入21世纪以来，智利共产党在多党竞争的政治环境中不断推进社会主义实践探索，并取得新的重要成果。

第一，根据政治社会生态的变化不断调整斗争策略。在长期的成长和奋斗历程中，智利共产党的斗争策略不断调整，主要通过建立左翼联盟、领导工人和群众运动等方式开展斗争、争取民主。进入21世纪后，智利共产党根据国家社会和阶层结构的新变化制定和实施新的斗争策略。起初，智利共产党强调自己左翼身份，批评中左翼“民主联盟”连续执政20年期间实行新自由主义政策。2010年智利中右翼联盟上台执政后，智利共产党调整对“民主联盟”（后更名为“新多数联盟”）的立场，并加入该联盟，借此扩展党的影响力。2025年智利共产党二十七大报告提出，党的斗争策略需适应社会结构变化和信息技术发展，并与长期的政治方向相适应。一是适应社会、阶层和就业结构的变化。新劳动形态不断出现，民众活跃力量发生显著变化，要求党采取新的斗争策略，采用新的动员方式。二是适应信息技术的新发展。智利共产党强调，将党和工会组织的影响力扩大到数字平台等新兴领域，并增强党和工会组织的斗争能力。三是斗争规划必须具有政治性和战略性。党的斗争规划要有明确的优先目标，除参加选举外必须制定超越选举的战略纲领，确定长期的政治方向并回应民众诉求。

第二，通过参加各类选举融入国家政治社会生活。智利共产党一直将选举作为斗争策略和手段，参加各类选举是党的重要政治活动。1990年智利民主体制恢复后，智利共产党积极参加各类选举。1993年智利共产党单独推举总统候选人参加大选，1999年大选中推举本党总书记马林作为总统候选人参选。2005年与一些左翼政党组成“团结力量”左翼政党联盟参加总统选举。2009年大选中智利共产党继续加入“团结力量”联盟参选并在众议院获得3个席位，系智利共产党在37年后首次获得国会议席。2013年大选中智利共产党加入“新多数联盟”，支持联盟候选人巴切莱特竞选总统，并在众议院获得6个席位。2017年议会选举中智利共产党在众议院获得8个席位。2021年大选中智利共产党加入“尊严制宪”联盟，支持联盟候选人博里奇参选总统，并在参众两院分别获得2个和12个席位，49年后重返参议院。

第三，通过参政议政对政府决策施加影响。在长期政治斗争实践中，智利共产党多次与左翼政党结盟竞选并屡次成为参政党。进入21世纪后，智利共产党成为重要参政党。智利共产党参政议政有三种主要方式：一是由党的领导人出任政府部长和政府其他重要职务，直接参与国家重要决策和管理。2014—2018年智利共产党作为执政联盟成员参与执政，在政府中获得两个部长职位。博里奇总统2022年就任后，智利共产党进入政府并获得三个部长职位。二是加入议会并参与国家重大立法事项，对国家决策施加影响。近年来，智利共产党在议会选举中获得席位，参与国家立法进程。2024年4月智利共产党议员卡里奥拉出任众议院议长。三是在地方和市政层面执政，直接参与地方事务管理。智利共产党积极参加地方层面选举，如2012年智利共产党在全国拥有4个市长职位和92个市议员，2021年有6个市长职位和157个市议员。在地方层面执政拓展了智利共产党参与国家政治社会生活的途径和方式。

第四，通过领导群众和工人运动增强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智利共产党是在工人运动基础上建立和发展起来的，自建党起就参与对工会组织的领导。长期以来，领导群众和工人运动一直是智利共产党最重要的政治和社会活动。进入21世纪后，智利共产党参与领导各种群众抗议活动，如2006年智利大规模学生运动，2007年和2009年智利全国性罢工等。2010—2014年中右翼政府执政期间，智利共产党参与动员和领导一系列以反新自由主义为口号的社会抗议活动。2019年10月智利爆发全国性大规模社会抗议活动，抗议得到智利共产党支持。智利共产党二十七大报告认为，群众工作和社会动员是推动结构性变革的主要工具，党必须完全转向群众组织，积极开展群众斗争；重视妥善处理党组织和群众组织的关系，进一步加强与人民的联系，收复失去的空间；利用党的基层组织有效开展工作，加强社会和群众组织的作用。

结语

进入21世纪后，智利共产党依托智利民主体制和多党制的政治条件，在探索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过程中取得一定成就，其政治影响力和民众号召力有所增强。智利共产党若能在参政过程中有效改变智利社会贫富悬殊的现象，迎合智利民众开展深层次社会变革的愿望，有望迎来新的发展机遇。但应看到，智利政治体制相对成熟，政党势力规模较为稳定，受体制因素制约，智利共产党在与其他政党竞争中不具备显著优势。智利共产党的政治基本盘是工人、知识分子、青年和学生等特定社会阶层和群体，其影响力难以在短期内迅速扩展。智利共产党还受到来自智利右翼和左翼政党的双重压力。智利右翼势力较强，持较顽固的反共立场，对智利共产党发展形成长期制约。智利左翼政党众多，各党政治和社会主张相似，社会基本盘交叉重叠，左翼阵营内部斗争易分化智利共产党的选民群体，势必对智利共产党凝聚左翼力量、进一步发展壮大造成一定影响。

[作者简介]：袁东振，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教授、拉丁美洲研究中心主任

[文章来源]：《当代世界》202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