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和摩拉维亚共产党取得的成功及面临的挑战

姜琍

【摘要】捷克和摩拉维亚共产党是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的直接继承党，成立于1989年政局剧变后不久，在中东欧地区属于少有的保留共产党名称并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政党之一。捷克和摩拉维亚共产党自建党至今一直保持议会政党的地位，并不断打破政治孤立局面，成功进入欧洲议会、参与地方公共事务管理，甚至在2018年通过对少数派政府的支持间接参与到国家政权中。捷克和摩拉维亚共产党在选举中取得的成功在中东欧地区共产党工人党中绝无仅有，在当下世界共产党工人党中也并不多见，但在取得成功的同时，捷克和摩拉维亚共产党也面临三个严峻的挑战：党员人数不断减少和党员年龄结构趋于老化；选民大量流失；党的领导层和发展走向可能会发生变化。

【关键词】捷克和摩拉维亚共产党；国外共产党；社会主义政党制度

2021年5月16日是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纪念日。1946年，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国家首次自由选举中胜出。1960年7月，捷克斯洛伐克通过的宪法宣称社会主义在捷克斯洛伐克取得胜利，并确立共产党在国家中的领导地位。1989年11月，捷克斯洛伐克政局发生剧变，共产主义政权垮台，社会主义遭受严重挫折。捷克和摩拉维亚共产党（以下简称“捷摩共”）成立于1990年，是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的直接继承党，是中东欧地区少有的保留了共产党名称和继续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政党之一。20世纪90年代初，捷克斯洛伐克许多政治家和学者预测，共产党要么将退出政治舞台，要么将在多党自由竞争的政治环境中被边缘化。然而，30年的历史发展表明，捷摩共不仅在党员和基层组织数量上领先于其他政党，而且一直成功保持着议会政党地位，并不断打破政治孤立局面，成功进入欧洲议会，参与地方公共事务的管理，甚至在2018年通过对少数派政府的支持间接参与到国家政权中。近年来，鉴于种种原因，捷摩共的支持率有所下降，但是它对国家内外政策的影响力却显著增强。在捷摩共取得如此成功的同时，也面临一些挑战，致使其发展前景具有不确定性。

一、捷摩共的发展演变

从1990年捷摩共成立至今，其发展变化呈现阶段性特征，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一）1990～1993年：成立初期的党内斗争和分化时期

1989年11月的“天鹅绒革命”后，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中一些较为“灵活”的党员加入了其他政党，如中左翼的捷克社会民主党、中右翼的公民民主党和中间派的基督教民主联盟—捷克斯洛伐克人民党，只有坚定的共产党人继续留在党内。当时，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在多党竞争的新形势下面临如何继续开展活动的问题。1989年12月举行的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非常代表大会决定，在捷克和摩拉维亚建立地区组织，结束仅存在斯洛伐克共产党的不对称安排1948年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在捷克斯洛伐克全面执政后，在斯洛伐克地区一直存在斯洛伐克共产党，但在捷克和摩拉维亚地区不存在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的地区组织，在1969年捷克斯洛伐克开始实行联邦制以后也是如此。1990年3月，捷摩共召开成立大会。同年10月，捷摩共召开第一次党代会。在同年11月召开的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第十八次代表大会上，统一的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转变为捷摩共与斯洛伐克共产党的联盟。不久后，斯洛伐克共产党改名为民主左派党，开始像中东欧地区其他一些后共产主义政党那样朝着社会民主主义方向转变。由于民主左派党决定完全独立，1992年4月捷摩共与民主左派党的联盟正式解体。这一时期，捷摩共内部也出现了要求进行类似斯洛伐克共产党那样的转变的呼声。在1991年底进行的党内表决中，76%的党员赞同保留现有名称。主张更改党名的成员随即退党。

1990年6月，在剧变后首次举行的自由选举中，捷摩共在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框架内参选，在捷克共和国获得13.24%的选票，名列第二。在1992年6月举行的第二届议会大选中，捷摩共与“民主左翼”组成选举联盟“左翼集团”，获得14.05%的选票，成功组建捷克国民议会第二大党团。

在捷克和斯洛伐克联邦共和国解体前后，捷摩共的内部矛盾和分歧愈益突出。1992年12月，捷摩共在克拉德诺举行了第二次党代会，通过了党的纲领，强调在新的条件下坚持共产主义方向。该纲领至今仍是捷摩共的基本纲领。

由于党主席伊日·斯沃博达（JirˇíSvoboda）倾向于改革并再次提出更改党的名称问题，引起越来越多党员的反对，党内斗争加剧。为了化解党内危机，1993年6月召开的第三次代表大会，决定保留党的名称和坚持共产主义方向，米罗斯拉夫·格雷贝尼切克（Miroslav Grebenícˇek）当选新一届党主席。于是，对党代会结果感到不满的一些党内小集团逐渐退出捷摩共并成立了新的政党，如民主左翼党、左翼集团和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人党等。至此，党内存在多种观点、发展目标不明确的时期结束。

（二）1993～1999年：趋于稳定和统一的时期

到1993年底和1994年初，捷摩共党派分裂的局面结束。在原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基础上产生的政党中，捷摩共成为唯一在政治舞台上发挥影响力的政治力量。尽管捷摩共也在其纲领中提倡民主社会主义，但它仍坚持共产主义方向。

1994～1996年，捷摩共领导人加强了对捷克执政联盟和剧变后整个社会体制的批评，始终奉行激进的反对派政策，在捷克政治光谱的最左边占据主导地位。1995年12月召开的第四次党代会确定党内已消除分歧，趋于稳定，党员认同党的纲领和战略。在这次党代会上，米罗斯拉夫·格雷贝尼切克再次当选主席。

在1996年议会大选中，捷摩共获得10.33%的选票，成为议会第三大党。相对稳定的选民基础促使捷摩共集中精力更加有效地开展活动和筹划纲领性构想。这一时期，捷摩共开始对国家的外交政策积极表明立场，反对《捷德和解宣言》，对捷克加入欧盟持消极态度，批评捷克加入北约。在1998年提前举行的议会大选中，捷摩共获得11.03%的选票，保持了议会第三大党的地位。

1999年12月召开的第五次党代会明确了党对共产主义方向的认同和坚持。捷摩共中央委员会的报告指出，党保持了共产主义性质，在破坏团结的图谋、社会民主主义化的意图和教条主义的唯意志论面前捍卫了党的统一。此次会议通过了各种纲领性文件，强调加强青年工作和关注社会弱势群体。

（三）2000年至今：加强党建和提升政治影响力的时期

进入21世纪后，捷摩共继续保持共产主义政党性质，坚持马克思主义，维护社会弱势群体利益，致力于最大程度的社会收入再分配。与此同时，捷摩共继续对国内的政治形势持批评态度。在2000年举行的捷克独立以来的首次地方选举中，捷摩共取得巨大胜利，在乌斯季州名列第一，在其他州名列第二或第三。由于捷摩共受到其他政党的孤立，没能进入任何一个州政府。在2002年的议会大选中，捷摩共再创佳绩，获得18.51 %的支持率，在议会众议院200个议席中占有41席。捷摩共副主席沃伊捷赫·菲利普（Vojtěch Filip）当选众议院副主席，众议院一些委员会的主席和副主席职位也由捷摩共成员担任。

2004年5月，恰逢捷克共和国加入欧盟之际，捷摩共举行了第六次党代会。大会通过了关于青年、社会问题、选举和各种党内问题的多项决议，特别是通过了名为《捷克共和国的希望》的纲领性文件，进一步完善了1992年通过的《克拉德诺纲领》。文件指出，捷摩共的基本纲领目标是实现以社会主义、自由、公民平等为特征的民主社会及政治和经济多元化的社会；这一社会是建立在最大程度公民自治基础之上的繁荣和公正、维护和改善生活环境、确保人们过上体面生活并促进安全与和平的社会；捷摩共的战略目标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民主方式实现；捷摩共反对限制民主、压制意见和搞个人崇拜“。在次月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中，捷摩共获得20.26%的支持率，在捷克排名第二，在欧洲议会占有6个议席。

2005年10月1日，格雷贝尼切克辞职，沃伊捷赫·菲利普在党中央委员会会议上当选捷摩共新一届主席。在2006年6月举行的议会大选中，捷摩共获得12.81%的选票，在众议院占有26个议席，保持了议会第三大党地位。2008年5月，捷摩共举行了第七次党代会，通过了《关于社会主义的宣言》和《21世纪的社会主义》的文件以及面向自雇人士和中小企业经营者的声明、反对美国在捷克共和国和其他国家建立雷达基地的决议。

在2009年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中，捷摩共的得票率为14.18%，名列第三，在欧洲议会占有4个议席。在2010年议会大选中，捷摩共获得11.27%的支持率，在众议院获得26个议席，成为议会第四大党。党主席菲利普在2012年举行的第八次党代会上指出，捷摩共将努力建立一个更为公平的社会秩序——社会主义，人们将劳有所得，一切以社会利益为重，资产不再是社会阶层分化的决定性标准。在2013年10月提前举行的议会大选中，捷摩共获得14.91%的选票，在众议院占有33个议席。

2016年5月，捷摩共举行了第九次党代会，对1948～1989年这一时期的历史进行了反思。与会代表认为，社会主义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失败是客观、主观、内部和外部原因相互交织的结果，但主要原因在于内部体制运作问题、公民积极性减弱、党内异化加剧、科技发展和生活水平落后及对生态环境关注不够等；1989年11月捷克斯洛伐克爆发“天鹅绒革命”的主要原因是长期被忽视和未解决的社会矛盾、苏联无法控制的变化引起的剧变、意识形态危机及经济破坏等。此次会议还提出了捷摩共的九大优先事项：大力推动公民合法诉求；尊重各种所有制形式，强调未来的所有制形式是生产资料的社会所有制；要求直接民主方式与代议制民主方式的持久结合；主张公民享有工作和公平报酬的权利；支持公共教育服务、文化遗产保护和大众体育运动；要求公平的工资和体面的养老金，对跨国公司和寡头的利润征收累进税；向经济、生态和社会可持续的生活过渡；提倡和平政策，希望在所有国家和民族平等的基础上建立一个社会公平、经济高效和生态的欧盟，成员国拥有自己的安全政策，争取捷克共和国退出北约；要求严格控制经济移民，对恐怖主义、新法西斯主义和民族主义的表现零容忍。

在2017年10月举行的议会大选中，捷摩共取得有史以来最糟糕的选举成绩，得票率仅为7.76%，降为议会第五大党。然而，捷摩共通过对第一大党“不满意公民行动2011”与第六大党捷克社会民主党联合组建的少数派政府的支持，结束了长达28年的反对党身份，获得剧变后最大程度参政的历史机遇。捷摩共政治影响力上升的另一个标志是，2018年6月27日党主席沃伊杰赫·菲利普担任捷克议会众议院第一副主席。

2021年4月，捷摩共终止了关于对少数派政府的谅解协议，表示不再信任政府，原因是政府没有完全兑现对捷摩共利益诉求的承诺。同年6月3日，在反对党的倡议下，捷克议会众议院对现政府进行不信任表决，捷摩共保持中立态度，对表决弃权，使政府能够继续执政，从而避免了国家在议会大选前出现政治动荡。

二、捷摩共不断打破政治孤立局面的原因

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后，在中东欧地区，能长期不间断成为议会党的共产党并不多见。捷摩共成立31年来，一直在议会众议院拥有代表资格，并且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保持了第三大党的地位。

其实在1989年“天鹅绒革命”期间，在反对派领导人中间就产生了解散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的想法，但是在当时的政局发展形势下这一建议没有被采纳。多数反对派领导人担心，一旦对共产党采取激进措施，就会破坏非暴力不流血的政权更迭进程。在“天鹅绒革命”后以及捷克共和国独立后不久，均进行了关于是否取缔共产党的辩论。至于最终没有取缔的原因，捷克政治学家扬·哈尔瓦特（Jan Charvát）认为有三个。第一，当时的执政精英试图证明，他们不会像1989年以前执政的共产党人那样禁止一些党派的存在；第二，当时普遍认为没有必要在法律上禁止共产党，因为无论是共产党员还是支持共产党的选民将很快老去和消失；第三，如果共产党被取缔，它的成员就会组建其他政党，从而掩盖了共产党人的身份。因此，捷摩共成为捷克政治体制内的合法组成部分，参与其运作。然而，捷克媒体和政界没有停止过关于禁止共产党这个话题的讨论，不时有政客提出法律应明确禁止共产主义的宣传，而且捷克议会各党长期孤立捷摩共，导致有着稳定支持率的捷摩共的联盟潜力几乎为零。捷摩共打破政治孤立状态并发挥越来越大的政治影响力的原因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捷摩共积极与其他政党合作

捷摩共对参政采取实用主义立场，首先致力于在地方政府层面打破被孤立的状态。在1994年市镇选举后，捷摩共与中右翼的公民民主党在一些市镇进行政治合作，成为地方治理的联盟伙伴。1998年市镇选举后，捷摩共与中间派的基督教民主联盟-捷克斯洛伐克人民党进行政治合作，在一些市镇组成执政联盟。在2002年市镇选举后，捷摩共在地方政府层面完全打破被孤立状态，有两名成员当选市长，在全国超过1/4的市镇政府占有一席之地，并拥有广泛权力。

随着捷摩共在2002年议会大选中取得剧变后最好的选举成绩，它呼吁第一大党——捷克社会民主党的领导人顺应民众的呼声与其联合组建左翼的、人民的政府。然而，捷克社会民主党拒绝与其公开组建联合政府，只是在议会众议院表决时与其合作。

捷摩共在地方政府层面努力展示了良好的合作伙伴形象，它不仅能够很好地管理地方事务，而且没有像其他政党那样卷入腐败丑闻。在2014年市镇选举后，捷摩共与“不满意公民行动2011”、捷克社会民主党签署了关于2014～2018年在赫布市组建执政联盟的协议。三党在地方政府层面合作的经验为2018年继续在中央政府层面合作奠定了基础。

2018年6月，捷摩共中央委员会决定支持由“不满意公民行动2011”和捷克社会民主党组成的少数派政府。尽管捷摩共没有直接进入执政联盟，但政府的纲领性宣言包括了它提出的七点基本要求，即持续提高最低工资标准，提高退休金，保护自然资源以免被外国控制，加强公共部门对水资源的管理，对国家归还给教会的财产征税，避免房价进一步提高和支持建设公共住房，在不增加患者支出条件下保持高质量的医疗服务。

（二）捷摩共获得两任总统的支持

1989年12月29日，剧作家和持不同政见者领导人瓦茨拉夫·哈韦尔（Václav Havel）当选捷克斯洛伐克总统，标志着共产主义政权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彻底崩溃。尽管哈韦尔没有采取措施取缔共产党，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共产党将从政治舞台上消失，但他在1993～2003年担任捷克总统期间，忽视捷摩共的存在，拒绝与捷摩共领导人商议国家大事。第二任总统瓦茨拉夫·克劳斯（Václav Klaus）和第三任总统米洛什·泽曼（Milo Zeman）对捷摩共的态度与哈韦尔截然不同，他们为捷摩共参政议政创造了条件。

2003年2月，捷克议会参众两院议员联合选举第二任总统，捷摩共为瓦茨拉夫·克劳斯的当选发挥了关键作用。克劳斯就任总统后不久，打破惯例邀请捷摩共领导人与其他议会政党领导人一起至总统夏宫——拉尼城堡讨论捷克加入欧盟事宜。将近10年后，时任捷克社会民主党主席的博胡斯拉夫·索博特卡（Bohuslav Sobotka）评论道，此举是促使捷摩共合法化的第一个重要步骤。2006年7月，克劳斯总统邀请捷摩共主席沃伊捷赫·菲利普至总统府讨论如何打破议会大选后的组阁僵局，这是捷摩共领导人在剧变后首次被邀请到总统府议事，表明捷摩共是捷克政治舞台上不容忽视的政治力量。2008年5月，克劳斯总统在回复菲利普主席邀请他参加捷摩共第七次党代会的信函中称，尽管自己与捷摩共的观点和立场存在分歧，但在担任总统期间与捷摩共保持了正确关系；捷克共和国的民主发展、稳定和繁荣需要政治舞台上所有重要政治力量的共同努力，希望捷摩共能为1989年后国家发展的积极变化作出贡献。

2013年1月，捷克举行首届全民直选的总统选举。作为总统候选人的原捷克社会民主党主席米洛什·泽曼在请求捷摩共支持时表示，如果捷摩共在议会大选中获胜，他作为总统任命一个依靠捷摩共支持的政府或者捷摩共直接参与的政府没有问题。后来在捷摩共的支持下，泽曼成功当选总统。在2018年1月泽曼竞选连任时，捷摩共再次给予支持。泽曼总统授权第一大党“不满意公民行动2011”的主席安德烈·巴比什（Andrej Babi）组阁后，倾向于该党与捷克社会民主党和捷摩共合作。同年4月，泽曼总统应邀参加捷摩共第十次党代会并发表了演讲，他是1989年以来首位在捷摩共党代会上发表演讲的捷克总统，他称捷摩共是民主政党，呼吁捷摩共参与国家公共事务的管理和政府的组建。在泽曼担任总统期间，经常与捷摩共主席菲利普会晤，讨论国家的内政外交，从而显著提高了捷摩共的政治地位。在一些问题上，泽曼总统与捷摩共的立场相似，如加强社会保障、对国家归还给教会的财产征税、反对欧盟强制性难民配额制、主张与中国和俄罗斯开展合作等。

（三）同为左翼政党的捷克社会民主党逐渐改变了对捷摩共的排斥态度

在西方政党政治的语境中，捷摩共被视为极左翼政党，捷克社会民主党被视为中左翼政党，它们是捷克议会众议院内仅有的两个左翼政党。两党之间的关系既源远流长又错综复杂。1921年5月，由于捷克斯洛伐克社会民主党党内出现意识形态冲突，一些激进左翼团体脱党后联合成立了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1948年6月，社会民主党的活动终止，与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合并。一些流亡至国外的社会民主党领导人在伦敦成立了党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并在1948～1989年共产党执政期间支持国内的持不同政见者。1989年政局剧变后，捷克和斯洛伐克社会民主党恢复存在，是中东欧地区社会民主党中少有的非后共产主义政党之一。在1992年12月31日捷克斯洛伐克联邦共和国解体之前，捷摩共与捷克斯洛伐克社会民主党均为反对党，但相互之间不存在合作关系。

1993年捷克斯洛伐克社会民主党改名为捷克社会民主党，米洛什·泽曼担任党主席，推动社会民主党成为第一大左翼政党。1995年4月召开的捷克社会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通过了《博胡明决议》，禁止与包括捷摩共在内的所谓极端主义政党进行政治合作。该决议仅是理论上阻止与捷摩共的政治合作，但没有就合作禁令是普遍适用还是仅适用于中央政府层面达成共识。在1996年举行的议会大选中，捷克社会民主党成为第二大党，捷摩共名列第三，两党同为反对党，相互竞争以争取左翼选民的支持。在1998年提前举行的议会大选中，捷克社会民主党名列第一，随后组建了单一少数派政府，依靠与最大反对党——中右翼的公民民主党达成谅解协议执政。正因为与公民民主党签署了“反对派协议”，捷克社会民主党被其他政党批评垄断国家权力、滋生腐败，一些对政治现实感到不满的左翼选民转而支持捷摩共。

随着捷摩共的支持率趋于稳定及在议会众议院、地方代议机构中占有较多的席位，捷克社会民主党意识到与捷摩共合作的重要性。在2002年议会大选后，尽管获胜的捷克社会民主党依然回避与捷摩共公开建立执政联盟，但由于它与中间派的基督教民主联盟-捷克斯洛伐克人民党和右翼政党自由联盟-民主联盟组成的联合政府在议会众议院仅占微弱多数，加之执政联盟内部因意识形态和政策倾向不同而纷争不断，导致捷克社会民主党在众议院表决时依赖与捷摩共的合作。

捷克社会民主党党内不时出现关于废除《博胡明决议》的呼声，在2013年秋议会大选后捷克社会民主党开始就组阁问题与其他政党进行谈判时，这一问题再次浮出水面。时任党主席博胡斯拉夫·索博特卡虽然认为关于废除《博胡明决议》的讨论不是很迫切，但提出可以通过党内表决解决这一问题。2017年2月，索博特卡总理公开表示，《博胡明决议》已经过时，在秋季议会大选后捷克社会民主党与捷摩共组建联合政府不是问题；两党已经在州和市镇层面进行过合作，没有理由不在中央政府层面合作。尽管捷摩共与捷克社会民主党在安全和外交政策方面的观点存在差异，如捷摩共希望捷克退出北约，对欧盟采取批评态度，而捷克社会民主党则希望捷克留在北约并持亲欧立场，但这些已经阻止不了两党在中央政府层面合作的步伐。

（四）捷克的政治力量对比发生变化

1993～2017年，捷克一直保持中右翼的公民民主党与中左翼的捷克社会民主党轮流坐庄的政党格局。2017年议会大选结果给捷克政党政治生态带来猛烈冲击：缺乏意识形态基础、致力于反腐败斗争和国家高效运作的全民性政党“不满意公民行动2011”成为捷克政坛唯一大党；政党体系碎片化，9个政党进入众议院；左翼力量急剧削弱，捷克社会民主党从众议院内第一大党降至第六大党，捷摩共得票率则首次跌至10%以下，成为第五大党；“不满意公民行动2011”主席、捷克第二大富翁安德烈·巴比什因涉嫌骗取欧盟补贴，遭到多数议会党的抵制。

得到泽曼总统支持的巴比什两次被授权组阁，他对与捷摩共开展合作持开放和务实的态度。早在2016年秋州议会大选前，巴比什就考虑过在州政府层面与捷摩共开展合作。他公开表示，如果捷摩共有15%的支持率，就不能假装它获得的投票没有分量，就不能一直忽视它。

三、捷摩共面临的挑战

尽管捷摩共自成立以来从未中断过在捷克议会众议院的运作，是捷克政坛上重要的政治力量和两个稳定的左翼政党之一，联盟潜力和政治影响力不断加强，但其发展面临三个严峻的挑战。

（一）党员人数不断减少和党员年龄结构趋于老化

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曾经是欧洲最强大的共产党之一，在1989年政局剧变前有党员170万。捷摩共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的党员队伍，1990年成立之初有党员75.6万。在随后的31年中，随着党内分化和一些年事已高的党员去世，党员队伍不断缩小，1992年有党员35万人，1998年降至14万人，2008年又降至7.7万人，2020年只有3.16万人。目前捷摩共依然是捷克议会众议院内党员最多的政党，但党员队伍不断缩小是长期趋势。在捷克共和国，政党成员身份并不流行，群众性政党的时代已经过去。新加入捷摩共的人员数量很少，2019年捷摩共只吸收了200名新党员。捷摩共负责党内事务的第一副主席彼得·希姆内克（Petr imunek）对此表示，许多对捷摩共有好感的人士不入党原因还在于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执政时期犯过错误，以及担心入党会影响其就业。

1999年，捷摩共党员的平均年龄为64周岁。2001年，50岁以下党员占比仅为12%。近些年来，捷摩共党员平均年龄保持在74岁左右。党员年龄结构趋于老化也意味着选举潜力逐渐下降。在2018年市镇选举中，鉴于党员队伍年龄老化，捷摩共自1994年以来首次没能推出所有政党中数量最多的候选人，基督教民主联盟-捷克斯洛伐克人民党在候选人数量上超过了它。与2014年举行的市镇选举相比，捷摩共派出的候选人数量减少了1/5，在300个市镇缺乏候选人。有捷克学者认为，未来捷摩共候选人减少的趋势还将加速。捷摩共主要采取了下列应对措施：一是培养较为年轻的党员，鼓励他们参与地方管理，然后竞选众议院议员；二是与其他政党合作，推出联合候选人；三是采用独立候选人参选。

在从群众性政党向选举型政党转变的过程中，如何在党员人数减少和党员年龄结构老化的情况下依然保持较好的选举成绩和一定的政治影响力，是捷摩共面临的一大挑战。

（二）选民大量流失支持

捷摩共的选民主要来自经济转型后去工业化的地区、农村和小城镇的体力劳动者，受教育程度较低，且多数为老年人。与支持其他政党的选民相比，他们曾经具有忠诚度高、守纪律和积极参选等特点。这些选民通常是对剧变后的社会现实感到不满的“抗议性选民”。在21世纪初捷摩共支持率达到顶峰的时期，它吸引了相当一部分原先支持捷克社会民主党的左翼选民。

近两年来，根据各种民意调查，捷摩共的支持率在5%上下浮动，选民大量流失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五个方面。第一，原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成员占了捷摩共选民很高的比例，随着他们年事已高或去世，捷摩共失去了相当一部分选民；第二，第一大党“不满意公民行动2011”是全民性政党，它也提出了一些面向左翼选民的政策和纲领，如加强社会保障和减少失业等，吸引了一部分原先支持捷摩共的选民；第三，2015年成立的极右翼政党“自由和直接民主”反对非法移民和主张扩大直接民主方式，也吸引了一部分捷摩共的选民；第四，捷摩共被其他政党孤立而处于反对党位置时，被“抗议性选民”视为纯洁和干净的政党，与1989年后国家发展中出现的问题，如腐败、政商勾结和权钱交易无关，因而获得他们的支持，在捷摩共支持少数派政府后，一些“抗议性选民”认为它与政府治理中出现的问题有关，故转而支持抗议性政党；第五，捷摩共在吸引新选民方面潜力有限。

根据2021年7月初的民调结果，捷摩共的支持率为55%，而进入议会众议院的门槛为5%。2021年6月，捷摩共揭开了议会大选竞选活动的序幕，提出了四个优先事项，即儿童保护和教育、生态环境、和平、倡导勤恳工作和向富人征税。党主席沃伊捷赫·菲利普还声称，捷摩共没有腐败丑闻、“叛变”的议员或者不明来源的财产，希望捷摩共的选民相信，他们选择了捷克共和国的未来。力争在10月议会大选前的短时间内通过展示选举纲领和实际工作成绩重新赢得选民的信任，从而继续在捷克政坛发挥重要作用，是捷摩共当前面临的迫切任务。

（三）党的领导层和发展走向可能会发生变化

沃伊捷赫·菲利普担任捷摩共主席已有16年，他是一名务实的政治家，带领全党在捷克政治舞台上发挥了越来越重要的影响力。在2017年议会大选、2020年州议会选举和参议院选举失败后，菲利普均表示要让出主席职位。根据2021年议会大选前的民意调查，捷摩共的支持率达到剧变以来的最低点，面临无法跨越5%进入众议院门槛的风险。捷摩共内部一些对党发展现状感到不满的人士希望免除菲利普的主席职务，实现党内领导层的代际更替。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捷摩共多次推迟选举大会的召开。2021年4月17日，捷摩共中央委员会召开了关于是否免除菲利普主席职务的会议，在场75名代表中有46人赞同免职。但是根据党章规定，罢免主席职务需要中央委员会全体90名成员中2/3的赞同票即60票。最后中央委员会决定，目前首要任务是集中精力为10月议会大选做准备，在11月召开党代会，讨论领导层更替问题。然而，此项决定没能平息党内分歧，依然有1/3的县级党组织要求召开一次非常选举大会以选出新的领导层。7月17日，捷摩共中央委员会再次作出决定，10月23日即议会大选后两周举行非常党代会选举新领导层。

捷摩共党内有多人希望取代菲利普担任党主席，最热门人选是专注于社会弱势群体的欧洲议会议员卡特琳娜·科内齐娜（Katerˇina Konecˇná）。她认为，捷摩共应该摆脱怀旧型政党的形象而成为一个现代左翼政党。她主张将劳动者的利益放在首位，强调绿色政治，认为应更多关注环境保护，重视通过议会斗争保护多数人的利益。科内齐娜一直不赞同捷摩共支持以“不满意公民行动2011”的主席巴比什为首的政府，对菲利普继续留任持严厉批评态度。她在2018～2021年担任党的副主席，因2021年4月中央委员会没有罢免菲利普主席职务而辞职。捷摩共持较为自由主义立场的议员伊日·多雷伊希（Jirˇí Dolejí）认为，选举后有足够的时间来解决领导层的代际更替问题。领导层的变化应该经过深思熟虑并在政治协商的基础上顺利进行；目前应齐心协力应对大选，在只有5%左右支持率的情况下，党内一定要保持团结，出现多种观点不利于竞选运动和在选民前保持良好形象。他还指出，如果捷摩共不能应对现代化和代际变化，就将不会作为一个政党长期存在；不能总是怀念1989年之前的那段历史，在21世纪需要用现有的工具解决社会问题。

四、结论

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后，共产党和左翼政党在包括捷克在内的中东欧地区的发展状况总体不佳。在这样的环境下，捷摩共之所以能够保持稳定的支持率、不断打破其他议会党的排斥和孤立并在政治舞台上发挥愈益重要的影响力，与捷克具有深厚的共产主义传统、捷摩共的优势和策略应对及捷克政治生态环境的变化等因素有关。捷摩共通过对全民性政党“不满意公民行动2011”和中左翼政党捷克社会民主党组成的少数派政府的支持，明显提高了自己的政治地位，但也导致两个消极后果：一是传统的“抗议性选民”减少，支持率有所下降，捷摩共面临从捷克议会众议院消失的风险；二是党内分化加剧，领导人地位受到挑战。

2021年10月初即将举行的议会大选对于捷摩共的意义非常重大，在一定程度上将决定捷摩共能否继续成为捷克政治舞台上的一支重要力量。只有在议会大选前搁置矛盾和分歧，团结一致地开展竞选活动，努力让传统选民相信，捷摩共能够捍卫他们的利益，其间接参与政权也是为了实现他们的利益诉求，才能重新赢得选民的支持。在议会大选中取得的选举成绩也将对捷摩共领导层的变化和未来发展走向产生影响。一旦捷摩共能够成功进入议会众议院，现领导层的合法性就会增强，党的发展走向就可能不会发生大的变化。如果捷摩共在议会大选中失利，现领导层就将面临辞职的压力，年轻一代的领导人将可能带领全党朝着现代化的左翼政党方向发展。

[作者简介]：姜琍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文章来源]：世界社会主义研究 2021年第8期